永不复焉

*我流公路组存稿,破镜未圆,ENTP第一人称。


        外面的雨实在下得很缠绵,灌进我耳朵里后又流进肺泡似的,用窒息强迫我从睡梦里浮起来,我的思绪比浮尸更肿,该死。


        天花板陌生得紧。我半睁着眼眨三下,难过了好一会,感到自己是绿野仙踪里那个小机器人,整个眼球都干涩,说不准是昨天日光的后遗症。手往下摸能摸到夜半被我蹬走的被角,其次是不用摸也能知道的我的半裸的躯体,泛着股有罪的隔了夜的酗酒气息,更像浮尸。另一侧床头显得太远,但至少能在模糊的视线里辨别出那边的唱片机,最贵的那一挂,黑胶唱片盒斜斜地垒着,要坠不坠,人生的多米诺骨牌……或是奥林匹斯山,凝视着众生的眼睛。这侧床头摆着盒烟,或许仍然是三年前的那个牌子,触发式的记忆依赖于客体,很难称得上可靠,何况这能力尚属于我的阿尼姆斯,记不清是难免的。我叹了口气。金钱的味道,过去的味道。


        脚步声停在门边有一会儿了,我猜ESTP该是靠在门框上整暇以待地扫视我,奈何我对现实感知过敏并正处于麻木且非自愿的恢复期,只好半撑起身子往他那望以验证猜想。不幸的,我猜中了,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没变,我没忘。我翻个白眼倒回床上,腰腹和大臂疼得厉害,经不起使用者的再放纵。怎么回事?他问我想问的问题,终于高抬尊脚,从衣柜里拽出两件衣服丢上床,和看不下去了没什么区别。我囫囵穿上,说我喝断片了,你具体指什么?他走过来,手按上我侧腰那块青肿,仿佛他妈的一根针在抚摸气球,我被以另一种方式穿透了,那些不存在的水从破口处淌出去。我操,别动成不成,看我干什么,和人打了一架,很稀奇吗。我龇牙咧嘴地瑟缩起来,下一秒意识到这件衣服大概是很久以前我落在他家的。


        ……我操。为此我额外加了一句感叹,声音是干巴巴的一团皱纸,险些噎住我。这家伙现在安静得不大正常,换作几年前早大笑起来,此刻竟然就这样看着,用他那双蓝眼睛俯视我。距离阻碍我看清那其中有没有映出我,但照理他的英雄势必主导他获取一切真实,所以我该问的是映出了哪一种我。在他挪开目光前我的脸色肯定没好看到哪里去。胃里的翻腾感姗姗来迟,疼痛活像要把宿主内外翻转以便验尸。他的胸膛起伏三下,冲我敷衍地笑了一声:没见过能把自己作弄得一团糟的人,你不然还是去洗个澡吧。话这么说了,他却好不客气地叫我往旁边挪挪,又起伏三下后他已经躺在我旁边。事态发展得很诡异。我们是两节全新列车,正在驶向的正轨却是三年前错过的那一段,观者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灰犀牛,除了他,五感的盲信者。我绝望地发现我宁愿他磕嗨了以免除将经历的一切,只好寄希望于自己下次再不这么酗酒发泄。…显然不可能。


        我们的交流往往直来直去地陈述事实。他说我看起来挺难过。我问你说的难过是单词还是短语?他笑,说两者都有,手覆上我的手,温度不止烫一倍。我没动,用这种反应来标明态度。熟稔的试探,挽留被掩盖成和平分手的过去。人们乐于接受蒙蔽,只要那种蒙蔽有利于健康,个人的、集体的、现实的、虚幻的健康。我应该和他嘲笑过这一点,我记不清了,但是说过的道理再说一遍就会被我自己嚼烂,那感觉很恶心,所以我只是告诉他我感觉不舒服。听你这么说真稀奇,哪?他懒懒地挤出音节,指尖顺着我小腹向下摸,在来得及滑向胯下之前被我按住。小肠。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后恨不得掐死上一刻的自己。他大概没听懂,幸好他没听懂。我的肠道菌群绝对出了问题。


        不知道他怎么有好心收留我的,我确信昨晚和他没做过。划开手机,毫不意外地看见通话记录,我先拨的号。事实上不会是我,可能是酒保?整件事里我只做错了一环,那就是没把他的备注改了甚至删了号码,我于是补上这个环节,不出于倒果为因的考量,然后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谢了兄弟,麻烦你照顾我了,下次请你吃饭。他瞳孔里那个倒影小小一团,包含的语义却比我本人浩大得多,——那些细枝末节的极度夸大是他的阿尼玛作祟,概念中的自我在他的塑造里重组成陌生。我重新盯着天花板缓解不适,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在我的腹中暂留一瞬,教我想起烟火、昙花、蜉蝣、夏虫,而后终于抽离,这使我松了一口气。何必下次,就今天吧。我一向难从单纯的语句里听出语气,这次倒没由来地生出些同情来,不止为他。也好。我点头应下。他倒头睡过去,看来是醉了的我太恼人了。


        我坐起来,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捏在指尖,并不点燃。回忆的致幻效果不比尼古丁差劲,春日阴雨替人蒙上一层额外的噪点滤镜。客观而言,我睁眼后确实记得过去的一切,他仿照我说出来的四不像的情话、相互的嘲笑、我本能抗拒的爱抚和性。分手前朋友一针见血地总结道我们真是一对怨侣,我挑挑眉,这确实很难否认,如果以俗世的眼光评判的话。拉开床头柜,里面放着几个近乎没油的打火机,连位置都没动过,活化石一样,不得不叫人怀疑这家伙这几年早把它们忘了。塑料壳子落地的声音吵醒他,他第一瞬间扫见我手里的烟。奇怪,我浅吸了一口,空气好像凝固了。


        他既没探究我为什么抽烟,也不探讨感情,只问最近在看什么。很聪明的选择,我夸赞道,意有所指地告诉他:就文学方面而言,是爱伦坡。The Raven?他不很确定地看我一眼。难得他对不感兴趣的事有记性,我笑起来。对,你也看了?


        他摇头否认,干脆翻身坐起,我余光瞥见他手在屏幕上长按再轻点,然而对此说不上太在意。你收拾收拾?不会准备这么出门吃饭吧。他说。马上,别催我啊。然而有什么东西越过所有的过程,为我传达了“这是最后一次”的预言。…当真永不复焉了。我笑起来。

2023-04-19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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