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牙期

*DE坤诺单人故事,包含作者个人想象。

  

  

  和警督们一起坐在回41分局的车上时坤诺感到喉头发紧,心跳也快,举止不自然到惹得哈里多看了他几眼,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能感受到哈里的话问出口后一车的人的目光都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向他投射过来。这问题很叫人陌生,他凭空升起一股子羞耻,下意识想启动他惯用的防御机制,然而转瞬却记起自己适才不说脏话的承诺,此刻只好把他那几个讲顺口了的词和第三人称自称一齐往回咽进胃里,以最大劲摇下窗玻璃,换得正在开车的让的一声叫骂。

  

  “不,我只是讨厌换牙期。”这半真半假的话讲得颇有点恶狠狠,风毫不留情穿过车窗,拍在他脸上。

  

  

  海风、海风,还是海风,吹得他那时的脸生疼,尤其右半侧痛得厉害,几乎是要肿起来,他猜是那颗掉了的牙导致的恶果。操蛋的换牙期。这脏词是坤诺从总泡在酒瓶堆里的父亲口里学来的,他学得不好,至少他觉得自己只学得了那瑞瓦肖最暴力的男人的三分神韵。想到这里他又局促地看了眼紧闭的门,一门之隔外传来巨大的鼾声,昭示着那人的沉眠。坤诺感到一阵可耻且令人恶心的安心。坤诺总是做得不够好,又蠢得要死,值得一顿或者几顿教训。坤诺猜他父亲说得是对的,坤诺宁愿他父亲说得对,不然那些红印和青紫都将失去意义。现在这份沉重的从父辈“期望”脱胎的痕迹中还要加上沉重的一巴掌,和客厅老旧木质地板上血淋淋的一颗牙。

  

  坤诺讨厌——其实现在变成了憎恶——海风。他把自己往墙角缩了缩,远离那个足够脏的马桶,既没起身去看镜子,也不在乎风的来源:那个被推开的卫生间狭小的换气窗还能是谁的杰作?坤妮斯从窗户缝隙里向里张望,嗓音尖锐如常,不知道眼神里到底有没有关心:“嘿,嘿,那边坐着的那个夜之城国王,所以说你又一次被击败了?这次是因为什么,他被你没动过的酒瓶绊了一跤,你又把热汤弄撒了,还是他嗑嗨了单纯手痒?”“坤诺把家里弄得太乱了,就像夜之城,他说再这么干一次就弄死坤诺。”他咧嘴笑起来,竭力控制着表情不因张口说话造成的疼痛而扭曲,说出口的句子则听起来含糊得紧,更接近嘟囔。怪不了他,他每一次张嘴,脸颊上那片皮与肉就在痛感中抽动得更猛烈。有几个瞬间他以为自己接近死了。但坤诺他妈的不在乎。他说的话是假的,不是因为什么东西太乱,他父亲不在乎这个。岬岸公寓这朝向早已注定住户们一年里享受不到多少免费的阳光,除非你砸烂走廊的墙,然而那意味着你要赔远超过租金的更多钱。当你没什么钱时一切只会是灰白色的,这就是瑞瓦肖,这就是马丁内斯。他没去过的更远的地方,因此不敢断言说这就是世界,他总觉得应该差不多,但他依然想出去看看。总之,对坤诺的父亲来说,酒比光源重要得多,家里没钱交电费,坤诺只能摸黑移动,感觉如同回到他的夜之城。

  

  ——问题就出在这里。试图从卧室里堆积成山的衣服被子中找东西时他不幸打翻了他父亲放在桌上的小瓶,而它盖子没盖紧,就这么掉在地上,连同它里面的白色粉末一起。在那个瞬间他感到骨髓发冷,好了七八分的旧伤重新隐隐痛起来,仿佛坠进地板缝中的不是那些思必得而是他的人生。虽然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被人好好捧起来过。门锁的声音,而后是门轴的吱呀声与木地板不堪重负的响。他脑袋里没想太多东西,那双生了老茧的手于他已经很熟悉了。坤诺是没法在那样一双手之下为自己辩解什么的,从前如此,不出意外将来亦然。他踉跄着差点倒在粉末之上,然后从嘴里吐出血淋淋、亮晶晶的一颗牙。它看起来比这个家里的其余一切都夺目。这是他能做出的唯一且消极的抵抗。很难说那个男人盯着牙看的时候究竟想了什么,又或者他的醉眼根本不能让他看见任何东西,总之他没再下手,只是把他扔进卫生间里,顺手锁上了门。

  

  “需要我替你偷药来吗?”坤妮斯摇摇晃晃地扒在窗沿上。换气窗对八九岁的女孩来说太高了。也仅仅在这种时刻坤诺会忘却他们惊悚的初遇,短暂地生出一股真正的自傲来。“坤诺不需要药,坤诺不在乎这点小伤。”他说。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了一会儿,也许是在费力地理解他的“嘟囔”,随后传来回应:“那就这样吧,看来我今晚得自己找地方住了。祝你好运坤诺。”然后那顶毛线帽消失在窗口。好吧,祝他好运。他开始有些犯困了。

  

  他不是真的需要好运,他清楚地知道这点。……他只是需要点时间搞清楚他的心情,尽管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他过去活着的十二年进行思考。唯一可以明确的是:他恨他父亲,却又没那么讨厌他。很久很久之前,久到让他以为是在上个世纪,那双生了厚厚茧子的手所代表的力量会让他感到自豪而非恐惧。他觉得他还是忘掉那些事为妙,忘掉那些曾经落在他头顶上的不太重的…也许算得上抚摸,忘掉在难得的阳光下他们去院子里运动。属于换牙期开始之前的那些记忆已经落灰更落伍了。这样或许他拥有过的烫伤、擦伤和淤青就能不那么疼,坤诺也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流下泪来。操。他骂自己。坤诺不该是事实上的12岁,坤诺应该有十七——或者,至少是十五岁了,坤诺是大人了,而大人是不会应为这么一点不值得在乎的小事流泪的。坤诺是自由的,坤诺无所不能。

  

  他听见海风中混着异常而微弱的声响,先是在玄关,然后是在卫生间的门外。门开了。鼾声骤然大起来,他往外看。他记得那时坤妮斯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压低了声音朝他说话,尖锐的嗓音几度逼近破音的边缘,红头发下的眼睛透着显而易见的得意与狡黠:“坤妮斯不像你那么弱,你家的烂门和酒鬼老爹拦不住我。发什么呆呢,混球?”

  

  

  “发什么呆呢,混球?”他看见墙上的“I LOVE CUNO”涂鸦时怔在那里,坤妮斯同样是这么问的,捏着她的鼻子,显得语气怪腔怪调,“被大胡子猪猡的‘酒后艺术’感动到想流泪了?”风从他俩之间穿行过去,似乎不如从前冷。他打了个寒战,顺势夸张地向下撇嘴:“坤诺才是那个价值连城的‘大艺术家’,猪猡什么都不知道,但他至少是个好猪猡。”他习惯性地舔了舔他的牙床。不和谐的缺口之上能碰到小小的硬块,是恒牙快长出来了。坤妮斯冲他翻了个白眼,拾起石块在手中抛着,瞄准着墙上的涂鸦。按理来说他应该陪着坤妮斯干这种混事,因为他们就是莫名凑在一起的两个混小孩,不是家人,甚至不是更普通的那个词——他甚至不想把它说出来,但是,好吧,不是朋友。然而他没有,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拦住了坤妮斯。坤妮斯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把石头随手扔了,不过回应坤诺的笑容到底显得有点冷酷。他现在毫不质疑她真的于杀过人了。于是他们在几天后破天荒地大吵了一架,没有人是赢家。他再忍受不了了,跑出来找哈里要求和他一起破案,要求加入警局,哪怕他甚至还没到能够参加初级警员项目的年龄。


  他成功了,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坐在这辆车上,远离了坤妮斯。

  


  “……别愣在车上,未来的警官小子。”让依旧冷着他的一张脸,停下车后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随着风扑在坤诺脸上。烟味终于把他从记忆里挤出来,代价是猛烈的咳嗽。那位马脸女人有些担忧地望着他:“没事吧,坤诺?我想发呆是正常的,我家的两个男孩也总是这样,别对青春期的男孩太苛刻了,让。”


  哈里笑起来,拍了拍坤诺的后背:“青春期?我猜是因为换牙期。”这感觉和他父亲的手很不一样,同样温暖而有力,却少了点什么让他恐惧的东西。他不知道,也许真的是因为换牙期呢?坤诺衷心盼望着他的恒牙快些长出来,似乎这样便意味着他能把他的父亲和…和坤妮斯抛在脑后,拥有一个更像“家”的地方。

2023-03-18 3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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