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绞刑架上

*我流原作向夕扬弘。

  

  没有人的游戏技术是一天练成的。张扬打游戏时角色死了无数次才换来一手神乎其神的好枪法,随后躲在游戏里建自己的乌托邦以抵御外界所有动荡,没预料到在往后的人生里会因此体验同他手底角色一样的濒死体验,并且又很大可能经历之后什么都得不到。这大概算一种天道轮回。非要选的话,他愿意选择一种更壮烈的死法来匹配他主角的身份。从前他做着自己的英雄梦时最讨厌绞刑,因为那会死得缓慢而难堪,现如今被电击使他感到浑身痉挛,痛得厉害,便以为这即是针对他的绞刑。

  

  而他其实死不掉。杨永恩在所谓治疗中的克制教他发笑。笑意转到脸上蜕变成一阵肌肉的抽搐。对方是因为真的心中有数,还是说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横生事端?无论如何,在这绑带与电流构成的绞刑架上,他必须在折磨与良心中继续徘徊以维持他主人公的自我认知。这样漫长的战线将持续下去,世界会成为他模糊的眼中皱巴巴的一团绳索,悬在他认知上空,直至十天后一切的终结——他的终结或治疗的终结。杨永恩每每“治疗”完他都会放他一人在13号治疗室里喘息着休整一会,譬如现在,好像这样小小的照顾就能掩去自己那一层暴虐的外衣,使他回心转意做起“好学生”来。

  

  ……他会成为好学生吗?

  

  他自己也吃不准。从前的一纸退学通知昭告着他不是老师母亲的好学生,现在流通他身体的电流又为他过去的一切烙上一个叛逆的章,…是的,一次最后通牒。他和母亲的亲情早在对方把他送进来时就畸形到只差最后一推便可土崩瓦解,又或者在更久远之前那种纯粹的亲情已经被他和他两位血缘家人撕扯到形变,纷纷落下的爱的碎片被抖落在幼年的游乐场里,拾也拾不起。所以张扬确实需要那些朝他投来的或崇拜或爱慕的目光,无论对方的出发点是游戏技术还是他姣好的脸,甚至是他略显奇怪的自我认知与说话方式,只有这样他生命中空缺出的那份正常的爱意才能被堪堪弥补。他承受电击的这五天里有时反省自己,感到自己对崔楠楠表现出的好感大抵也是出于同样的根源。而他意识到自己并不真正爱她得从一个梦说起。

  

  东南亚的下午与夜对他都长得不像话,湿润的气候里他的精神却干涸得像一滩水洼,做梦便成了唯一打发时光的途径。

  

  治疗室的门打开时会掀起一阵燥热,随之而来的还有点吱呀声。他对此不陌生,这次却没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因而判断出对方不是杨永恩,此刻挣扎着抬眼,疑惑地望过去,景象照旧模糊,但他猜他是可以从身形判断出来者是谁。对方——或者说,江弘文——往他这走过来,替他解开椅子上的拘束带。杨校长和教官们有事要交代,叫我把你送回静心室。对方说,语气平淡而寻常,仿佛前几天的特别的、轻佻而温柔的态度是一场他臆想出的谎言。张扬吸了吸鼻子,眼神固执地想从江弘文面上看出些什么来作证自己的想法,毕竟爽快承认自己梦见对方只是一厢情愿是所有人都难做到的事,然而他脑袋昏昏沉沉,天色多暗啊,电灯在室内闪啊闪,看不明晰。张扬撑着自己站起来时又踉跄了一下,但他触电般立刻拒绝了对方扶过来的手。因为他听见过旁人是如何是如何议论对方:只犯下过一次罪孽的优等生。

  

  别扶我。他语气不善,话说出口又后悔了。其实自己没必要说话这么冲的,他想到。江弘文对他的抗拒没什么反应,反而递过来一包纸巾:擦擦脸吧。张扬于是胡乱地擦了把脸,生理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浸湿了整张纸。他将纸在手心里揉搓成一团藏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窘态。面前人带笑的唇上被微微牵动的痣和梦里的重叠在一起,叫他一瞬间头脑发烫,往后退了两步。

  

  江弘文只当他好面子地觉得羞耻,仍旧伸手去架住这清瘦的青年人,领着他向前走,一步接一步,不紧不慢而不容抗拒。张扬感到自己确实有些昏头了,待到想推开时已经来不及,便默认了这个结局。他故意放轻了呼吸,但一股淡淡的属于洗衣皂的清香伴着新鲜雨水味依旧往他鼻腔里涌。他的鼻尖又酸了,喉头发紧。不受控的情感于他像另一场凌迟、另一种绞刑。迄今为止他从不怀疑他们并未真正读懂过对方。他们各是一本书,也各是位不懂字的读书人。张扬出于一己私欲贪恋那样的油墨与形状,然而不曾看到封皮下是怎样的文字。江弘文的所有心思都藏得太好,留给所有人一副靠谱的温柔坚韧表象,偶有的、过于激烈的情绪泄露全与林琳相关,即使他识字,又该怎样绕过那样一把用性命和情爱铸成的锁呢。张扬不太愿意接着想下去了,逃避对他何尝不是一种勇往直前。他悄悄斜眸想去看旁人侧脸,猝不及防地对上对方的目光。

  

  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类眼神,不是祈求,不是恨铁不成钢,不是崇拜,…或许更不可能是爱慕。他笑自己又想多了,然后在那种只是在看他的注视中再次哽住了。干什么?他喃喃发问,而后移开了目光,飘进他耳朵里的却是夸奖。能逃出去这么远,做得不错啊。江弘文含笑的声音不低,否则他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扬对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撇嘴装作不在意:你少嘲讽我。江弘文又笑了,没向张扬多解释。——他从来不多辩解什么,让张扬向走廊跑也好,菜车上放过他也罢,他对张扬有的似乎从来只是包容,甚至是纵容。意识到这点时张扬的心重重在胸腔里撞了两下,紧接着唯恐这是错觉般狂跳起来。张扬甚至感受到自己身躯的轻颤,因为江弘文捏住他手腕的手明显顿了顿,朝他投来了一眼,说不上是不解还是担忧。张扬回敬以一个不太好看的笑脸,终于庆幸起对方也是个不识字的翻阅者来。至少在这间地狱般的学校,在这一刻,他们只是两个世俗眼里互相掺扶的出格者。

  

  静心室其实没多远。张扬重新踏进屋檐下时打了个喷嚏,江弘文在他身后收伞。他试着自己朝前走了几步,只换来另一次踉跄。江弘文重新拉住了他。没力气就别乱动。他好脾气地嘱咐他,尽心尽责地把他扶回那间逼仄的黑屋,在关上门之前蓦地揽住他的肩膀,手指不可避免地碰上了他的颈部,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听上去轻飘飘的“撑住啊”,狡黠又凝重的目光就此消失在掩上的门缝里。于是他变回独自一人。

  

  适才的细节和梦里再次重合。他忆起梦里湿热的交叠着的喘息、被情欲熏红的眼尾、那人手掌的游走与试探及接触的唇齿,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任自己顺着墙壁滑坐下,把脸埋进曲起的腿里,继而将手指覆上刚刚被碰到的地方。他的力度比起轻抚更像是擦拭,肌肤上被磨蹭的泛起红痕,仿佛那处留下的不是一次亲昵的触碰,而是一个烫伤,甚至一道绳索的勒痕。对,他脑袋又晕起来时这样想,张着嘴来汲取更多氧气。一道勒痕。

  

  他感到自己快窒息了。

  

  

  

  

  

注:部分句子灵感来源于《指匠》

2023-02-17 10 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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